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藝術

史蒂文·米爾豪瑟:1870年的氣球飛行

由 漢語言文學中文系 發表于 藝術2022-05-02
簡介在這裡,在天空這裡,寧靜的藍色天空這裡,當我們飄過秋天的樹林、陽光照耀下平和的田野時,你也許幾乎會忘了樹林中的普魯士軍營、盧浮宮窗戶那裡的沙袋、以馬肉為食、從沙蒂永戰役開小差躲到蒙帕納斯高地計程車兵的臉龐、在法蘭西喜劇院的演員休息室為傷兵放

蘇聖普畫值錢嗎

史蒂文·米爾豪瑟:1870年的氣球飛行

文 / 史蒂文·米爾豪瑟(美)

普魯士人包圍了我們(注:本篇的背景為1870—1871年的普法戰爭,此場戰爭以法國戰敗而結束),我們無路出去,所以我急急忙忙升空,一隻手抓著搖搖晃晃、到我腰部那麼高的柳條籃子邊,另一隻手抓著一根繩子,繩子一頭綁在籃子上,一頭綁在上方的一個環上。我往下看,看到了仰起的臉孔、高舉的手臂、揮動的帽子,我聽到“法蘭西萬歲!”“共和國萬歲”的呼喊。在有風的藍色的十月天空中,我的領航員瓦拉德穿著他那件裹得緊緊的大衣站在我旁邊,冷靜得好像他在往一家豬肉鋪的窗戶裡看。我的任務簡單:飛過普魯士人的包圍圈,降落在未被佔領的法國,在外省組織抵抗,遲一點我會和圖爾的甘比大會合。危險來自多方面,目的地與風向不確定,但是這時在快到中午的光線下,當我升起在巴黎的屋頂上方,下方的壯觀景象還是讓我吃了一驚:榮軍院閃著光的鍍金圓頂,聖敘爾皮斯教堂不一樣高的塔,杜伊勒裡花園的一排排大輪子銅炮,市內廣場上一群群綿羊,在一座被炸燬的橋旁邊塞納河裡洗澡計程車兵,看!凱旋門頂上的旗語站,那條河像一輪綠色的新月一樣彎彎地穿過這座城市,房頂上的人眺望要塞和小山。每條街上都顫動著光和顏色,戴著紅色軍帽、穿著藍色長外套、紅褲子的國民衛隊,女士們黃色、紫羅蘭色和綠色的陽傘,來復槍槍頭長刺刀的閃光,還有一個輕步兵的紅色頭巾,那邊突然有銅製品(一位騎兵軍官戴的上面有馬鬃的頭盔)閃了一下光,當時我們在東南風中飄往西北方向的城牆。

——

環繞著巴黎的雉碟式厚城牆有30英尺高,有94座稜堡,城牆上有無數射擊孔,並且配備了重型大炮。國民衛隊、正規軍和外省的動員軍夜以繼日在城牆上守衛。巴黎,光明的城市,有著兩萬間咖啡館的城市,已經變成一座中世紀的堡壘。牆外是條十英尺寬的護城河,護城河外面是把這個城市圍了一圈的16座要塞,每座要塞有50到70門重炮。那圈要塞之外的小山那邊是毛奇的軍隊的包圍線。有沒有哪個城市被保衛得如此之好?巴黎固若金湯,我們決不投降。

——

在我們下方,我看到城牆上計程車兵在抬頭看,他們揮著軍帽,槍托朝上舉槍致敬。就在西邊的城牆外面,在布洛涅森林那邊的蒙馬特高地上,我看到橙色火光一閃,煙好像是從煙囪裡冒出來的,向一旁飄去。那團煙霧懸在空中,就好像牆上的雪。我能認出炮手帽子上的紅色。四輪兩座大馬車和雙排座活頂四輪馬車離那尊大炮很近,穿拖地長裙的女人站在那裡觀看,因為看開炮已經成為巴黎人的一種娛樂。

——

在我上方是鼓鼓的巨大的黃色氣球,是用塗了清漆的棉布做的,裡面充滿煤氣。它有五十英尺寬——給普魯士軍隊的針發槍當靶子挺好,一顆子彈打穿布,就能把天空變成一個致命的火球,但是眼前的危險——當我們在北部和西部的城堡中飄過時——是來自氣球本身無法預測的運動。瓦拉德可以透過扔掉沙袋而讓它上升,透過拉閥門繩放掉氣體來下降,但是就連他也控制不了風向突然改變、籃子的搖晃和傾斜、空氣的溫度——那會讓氣體膨脹或收縮。瓦拉德仔細看從上面的圓圈吊下來的航海用指南針,讀在指南針旁邊吊著的氣壓計。我們兩人都很清楚氣球是難以操縱的。發明家提出過用帆、螺旋槳和直接來自神話中的一群鳥。這個籃子的邊再高一點就好了!秋天時變成黃褐色的小山裡,藏著普魯士人的炮兵陣地。在清冽的空氣中,我聽到不知道從哪裡的農家院裡,傳來一隻公雞突然打鳴的聲音。

——

我抓緊一根繩子,讓自己靠著低低的籃邊站穩,往下看田地和雜樹林、散開的農場和一個有一座教堂的村莊。瓦拉德告訴我我們離地面有一千英尺。這時在清新的十月空氣中,幾乎會讓人感覺平和。小山是紅色、褐色的,有一塊塊黃色,還有我們的氣球投下的起伏的影子。在這裡,在天空這裡,寧靜的藍色天空這裡,當我們飄過秋天的樹林、陽光照耀下平和的田野時,你也許幾乎會忘了樹林中的普魯士軍營、盧浮宮窗戶那裡的沙袋、以馬肉為食、從沙蒂永戰役開小差躲到蒙帕納斯高地計程車兵的臉龐、在法蘭西喜劇院的演員休息室為傷兵放置的床。

——

突然,從一片樹叢中出來一個騎著黑馬的槍騎兵,他那頂帶羽飾的閃閃發光的頭盔就像一座外國教堂的圓頂。我能看到他掛在腿邊的馬刀,白色綬帶掛在胸前。他抬頭看我們的氣球時,那片雜樹林中又出來一個槍騎兵,抬頭盯著我們看,一隻手裡端著一根比他的馬還要高的長矛,矛尖上飄揚著一面三角旗。這時他們開始追趕我們、喊叫。我看到了第三、第四個槍騎兵,我聽到一聲響亮的來復槍聲。一群烏鴉從樹林裡尖叫著飛起來。瓦拉德割斷籃子邊上繫著一個沙包的繩子,又割斷了繫著第二、第三個沙包的繩子;我們急速上升,籃子危險地搖晃著,有什麼讓我的手感到刺痛;一道血;那幾個槍騎兵在下方很遠的地方,有八個,十個;我把被子彈擦傷的手包起來。我們晃晃悠悠地朝著上方天空中寒冷的區域飛去時,那些變得越來越小的槍騎兵騎馬追趕我們。

——

我們已經上升至一萬英尺的高度,在明亮而寒冷的天空中,我已經認不出低頭看到的世界:不規則的一塊塊綠色和紫羅蘭色—褐色,就是亂畫出來的一條條黑線,像是漂浮的雪的一塊塊雲。這裡,在這個高度,人是看不清的,只有大自然,你會有所觸動,感到不安。我想到了大自然的遼闊與人類的渺小,但我的想法是不準確的,未能表達出像一團黑暗在我內心活動著的感情。就好像我心裡有了道縫,一個裂口,一個傷口,對,不是子彈擦的那一下,而是內心有地方裂開了;在那種黑暗中,一切都毫無意義,不管我去努力還是睡覺,打呵欠還是流血,完成我的任務或者飄向月亮;在那種醜陋的黑暗中,巴黎和柏林沒有區別,巴黎和撒尿沒有區別。可惡的高度!這裡只有夢的死去、長著地獄之火翅膀的墮落和天使黑色的笑聲。一種可怕的淡漠感掠過我心裡,深深觸動了我。總是有個微小的聲音在悄聲說話,悄聲說:有什麼關係呢,這樣還是那樣……我看著我緊抓著籃子邊緣的冷冷的手。手指,我說,手指,手指,但是我不理解那個詞。人們有手,手有手指,一隻手五根手指,兩隻手有十根手指。法蘭西是個國家,英格蘭是鋪主的國家,法蘭克國王克洛維在蘇瓦松打敗了羅馬軍團,蓋烏斯•尤利烏斯•凱撒於公元前44年被刺。我看到瓦拉德的鬍子上有冰碴。

——

當瓦拉德拉閥門繩,我們開始從危險區域下降時,那種感覺就像一陣眩暈、瘋狂一樣過去了。我看著瓦拉德這個少言寡語的人,他不易激動,保持不變。他二十六歲,肩膀寬闊,來自魯昂附近的一個村子,父母是農民。他讓我放心,外省會起來消滅侵略者。瓦拉德講了一個農民的故事,這個農民遇到一個普魯士巡邏兵時,將其撲倒,咬開了他的喉嚨。我問他是在哪兒學會為氣球導航的,“奧爾良碼頭。”他用他那種言簡意賅的方式說。我的腦海裡馬上浮現出奧爾良碼頭那間巨大的候客廳,還有長長的工作臺,一排排裁縫坐在那裡,在煤氣燈下把大片的白棉布縫起來,水手編繩子,編織能包住氣球的網,穿著藍襯衫的工人編柳條籃子。在那個大房間的地板上,在廢棄的鐵路軌道旁邊,充了一半氣的氣球——巨大的,鬆鬆垮垮的——歪放在那裡,它們極長的弧線越過工人們的上方,到了牆壁的一半高度那裡。在高高的頭頂上,在玻璃加鐵結構屋頂的下方,從站內的大梁那裡用繩子吊著幾個籃子。瓦拉德就在其中一個籃子裡為我們這次飛行做準備,當時他低頭看著長長的工作臺、牆上的一排排煤氣燈、女人們正在縫東西的手、放在路軌上的大氣球的閥門。

——

往哪兒看呢?不是往下,因為我看到的,仍是個看不到人的世界,一個無意義的世界。就像撕裂了一條韌帶,那道裂縫開始開啟,裡面的傷口開始流血。不是往上看,因為往上我看到一個黃色怪物的底部,這個怪物在用爪子抓著我,把我帶向地獄般的天上。那就直直往前看?不,因為在我前面是一道道寬闊的神秘藍色——不祥的藍色——令人極度不快的藍色。我不害怕死亡,我已經準備好為法蘭西而死。但我害怕這種藍色的虛無,這個細細的聲音在悄聲說,悄聲說:噢,有什麼關係呢,巴黎還是普魯士,呼吸的暖意或者屍體的冰冷。我感到一陣厭惡,厭惡上面這個天空世界中的一切,這個有著小小的黑色秘密的嘲笑的藍色天空。對這一切感到噁心至極,我死死盯著這個寒磣的籃子,盯著由粗糙的手編出來的一條條柳條,盯著吊在籃子旁邊的六爪錨,盯著裝有政府急件和一萬封私人信件的皮袋子,盯著一袋袋壓載物、那捲繩子、讓外省人把訊息傳回巴黎的一籃鴿子。柳條籃,皮革,鐵器,繩子。現在我平靜了。

——

毛奇的圍城部隊分散在一道無法防禦的周長為50英里的包圍圈上。他們希望把我們餓得投降,但我們絕對不會投降。今天我們吃馬肉,把黃色的馬油塗在麵包上。明天呢?明天我們會吃鋪路的石頭!但是我們必須有所行動。想到我們無所事事,就讓我怒火中燒。日爾曼人的第一、第二集團軍被拖在洛林地區,在麥茨的城牆前,但是如果麥茨失陷呢?那又該怎麼辦?那兩個集團軍就會被放出來,來加強對巴黎的包圍,要麼去跟南方甘必大的軍隊交戰。我們必須進攻!雙線進擊不可能失敗:同時從巴黎各城門突圍,同時從日爾曼人戰線後方發起攻擊。在圖爾躍躍欲試的甘必大急於奪回奧爾良,和盧瓦爾河一帶的軍隊一起往北向巴黎進軍。我跟那種人一樣,相信明智得多的,是盧瓦爾河一帶的軍隊和北方的軍隊在魯昂會師,然後一起沿著塞納河谷進軍巴黎。但是有一件事毫無疑問,那就是我們必須有所行動。我們的外省軍隊的任何動作,都會迫使毛奇從他拉得太開的包圍圈那裡調走部隊。他會被削弱,感到迷惑。我們必須馬上進攻,必須消滅侵略者,必須為色當災難雪恥。在共和國的榮耀中,帝國的恥辱會得到洗刷。

——

我往下看著有著樹林的鄉間。這裡那裡會有一片林間空地、一幢小屋,小屋煙囪直直地冒出一柱煙,煙柱的頂端有點搖晃,看上去像是散開的繩子。一隻鷹高高地飛過樹林上空,我們不知道這是哪裡的森林。指南針的指標瘋了似的亂轉。樹林裡有等著像歡迎英雄一樣歡迎我們的法國人嗎?要麼有普魯士的炮兵陣地的軍營,端著針發槍計程車兵已經在往上看、瞄準?瓦拉德相信降落是不安全的,到處都有普魯士巡邏兵。我們在不知其名的森林上空飄得更高。

——

昨天我走出城牆到了布洛涅森林那裡。因為把大樹砍了當燃料、設路障,留下了令人不安的新景觀:能看到遠處聖克勞德的白色教堂、從悶燒的房子那裡升起的顏色發藍的煙霧。長著矮灌木、樹樁處處的田野延展開去,到處能看到灰色帆布搭的帳篷和用冷杉樹枝搭的棚屋、搭在繩子上晾乾的襯衫。路上一直有四匹馬拉的大輪子銅炮發出的轟隆聲;拉軍火的馬車;然後還有觀光者的私人馬車輕一點的隆隆聲。在你的耳朵、面板和腳底裡,總能感受到瓦萊裡安高地要塞那邊傳來的大炮轟鳴聲。

——

一片有起伏的平原,黃色的蛇麻子地和燕麥地,被犁過的褐色農田,一條運河的黑色線條,有影子的乾草堆,一叢叢樹。我看到一座扇頁在轉動的風車,旁邊有轉動的影子。遠處,小山帶點紫色和褐色。儘管我特別留意樹林裡有沒有動靜,這樣卻是平和的,在藍天中一直飄著。我心裡悄然有了種難以捉摸的慾望:待在高處,生活在空中,永遠懸浮在大地與天空之間。那種慾望讓我感到不安,在其最深處,我感覺到有種秘密的弱點:這種突然出現、難以解釋的慾望,這難道不是標誌著意志薄弱、內心有未癒合的傷口?停留在上面,往下看,隨風飄蕩,放棄,做夢……這難道不是用漠不關心來選擇立場,讓內心的裂縫裂得更開?所以——單純是邏輯,讓我不得不得出這樣的結論——這難道不是秘密地助了普魯士人的事業一臂之力?天空是危險的,我必須保持警惕。

——

我定睛看下方已經在過渡成為樹林的田野,強迫自己去考慮戰爭。大炮的問題讓我睡不安穩。在斯皮歇壬、弗羅埃斯克維萊、聖普里瓦、色當打過仗計程車兵的說法令人不安,不過有可能誇大其辭了。在戰爭時期的混亂狀態下,還有可能瞭解事實嗎?然而後膛裝彈的銅管克虜伯大炮似乎比我們前膛裝彈的銅管大炮的射程要遠得多。這有可能嗎?裝了雷管的克虜伯炮彈只是在受到撞擊時才爆炸,而我們裝有定時引信的炸彈多數在空中就爆炸了。據說如果毛奇發令,普魯士的炮手可以從夏迪龍高地(九月時失陷)把炮彈打到巴黎的街道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坐以待斃?我們的儲備還能撐多久?我們想拿巴黎換麵包皮嗎?我們必須進攻。巴黎已經準備好了,渴望一戰。我們的戰士裝備了極好的後膛裝彈的夏塞波式來復槍,能夠瞄準1600碼以外的目標。想想看吧!拿破崙一世計程車兵——耶拿的征服者——裝備的是前膛裝彈的滑膛火槍,射程簡直還不到50碼!我們的來復槍甚至比普魯士人的針發槍要好得多,而他們的針發槍已讓奧地利屈服。我們幹嗎要坐著什麼也不做?在樹林裡,我看到突然有什麼動靜,似乎是一頭動物,也許是一頭鹿。

——

難以擺脫那種百無聊賴的感覺。藍色的天空,我們氣球的影子起伏著掠過樹木。那種慾望又出現了,不是慾望,而是種傾向,不是傾向,而更應該說是一種心中的意象,無聊時的想象,寂靜與藍色天空所產生的。我受過這麼重的傷嗎?我一定不能放棄。然而生活在空中,一個飄來飄去的人,一個天空中的公民……這當然可以做到。時不時下去一下,在一塊土豆地或者李子園,氣球的籃子懸浮在錨上方,然後爬一段繩子,爬進我在空中的家,進入別人到不了的地方。很容易就可以把這個籃子弄得更文明一點,有睡覺地方,有遮擋雨雪的屋頂,書,食物儲備,寫東西的材料,一杆來復槍,一架望遠鏡,養在籠子裡用來做伴的鸚鵡——一個漂浮的島嶼,可移動的窩;在變化的景象之上游遍世界:有著白色浪頭的大海和猴子叫的叢林,北方閃閃發光的冰山。我的床漂浮在天空的藍色湖泊中,永遠不再回來;童年時的夢。

——

我可以把瓦拉德從籃邊推下去,一個快速的動作就夠了。他會很快掉下去,翻轉一週又一週。一件不幸之事。突然變輕的氣球迅速上升,但是我冷靜地拉動閥門繩。一個人,飄過天空,離開一切。這是可以做到的。

——

有過這樣的想法——我已經不再是我自己了嗎?被天空變得沒人性了嗎?被天上變瘋了!這時——突然的感情變化——這個籃子裡讓我感到噁心;繩子,錨,我的手像是個冰冷的爪子一樣抓著籃子邊;我無法忍受這個地方;這次飛行;在這裡懸浮;無人性的天空;往下,往下看;我的面板感到刺痛,我想:跳下去,感受頭髮裡的風,衝進一股疾風中,感覺自己撞到一棵樹上骨折;甜蜜的疼痛;刺進我喉嚨的刺刀;鮮血湧出;重重地砸在地上;反正不是像現在這樣。

——

突然,我們進入有渦流的濃霧中,在我半步之外的瓦拉德變得像是鬼魂。在我上方,那個氣球已經消失。吊著籃子的繩子上升到煙霧中,就像粉筆畫的線條一樣被抹掉了。雲變厚,我的手消失了,我看不到自己。除了寒冷、潮溼、淒涼、空虛的灰色和我手抓緊籃邊時感到的刺痛,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沒有。我們已經死了,我和瓦拉德,我們已經進入一個沒有影子的區域,一個被抹掉和缺少東西的世界,一個瓦解了的王國。一團團雲霧像煙一樣進入我嘴裡。這裡,在另一岸,在世界的盡頭,讓我能看到、摸到東西吧:一隻手的形狀,下巴的曲線,一塊石頭的重量,塵世之物的重量。讓我看到邊緣!邊緣!

——

最後,在那裡,在雲的湯裡有一個形狀,我們飄近時,下面,在霧的漩渦被割出來的,對!樹梢——一棵松樹的?

——

我們衝破雲層,雲好像在我們上方像蒸汽的長條旗一樣急衝,看到下方有道山谷,又寬又深,被陽光亂砍——綠得耀眼,有幾處黃色和猩紅色——像煙一樣的一片片薄霧。陽光之劍從雲中刺去。我們飄到一座陡峭的小山上,山上長著直直的松樹。我們下方有一群鳥,黑藍色,在它們拖在後面的影子上空飛。我看著瓦拉德,他跟我凝視的眼光接觸。我們之間心領神會。他也感覺到了嗎?是時候了。他拉那根閥門繩,我們開始下降。黑色湖泊般的影子落在秋天的樹林和田野上。一條銅褐色的溪流或者河,閃著魚鱗般的陽光。遠處那座小山上,有一座石板屋頂的很小的農舍。是友是敵?我們已經升空4個半鐘頭又35分鐘,是時候了。我們的指南針瘋掉了,沒有用,但是風變得如此頻繁,什麼指南針都不管用。我們真的安全飛過了日爾曼人的包圍圈嗎?我們到了北邊嗎?西邊?這是哪裡?我們被吹到布列塔尼半島那麼遠了嗎?是否有可能我們往東飄,越過邊界,進入了比利時?我們不知道。就這樣吧!我們下降時,我仔細看那片森林,看有沒有帳篷、馬、迷路的巡邏隊。我只看到雲影在田野和森林那裡變幻、那幢寂靜的農舍、一片殘留著農作物茬的田地、松樹林。我們的氣球胖胖的影子在下方滑過,後面拖著小得讓人不放心的我們籃子的影子。這時出現了開闊的草地,在樹木中間是棕褐色、黃色的。紫紅色的影子。雜樹林,田野,灰色石頭露出地表的岩層。我們斜斜地降落時,地面上升來迎接我們,變得更大,分裂成細節。我開始辨認出禾杆色的高高的草、一塊有坡度的田野上紫色、白色的野花。我抬頭往天上看,看藍色的天空和飄蕩的雲,上面那裡寬闊的空間就像斧刃一樣劈開了精神。我跟低語著而且太高的天空道了別,然後眼睛往下看,看著升起來的大地,看著堅實的地方、人類的騷動。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