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算機字型的著作權保護Q&A！附近年來重大字型訴訟案

原創： 張藝

計算機字型是否屬於我國著作權法所保護的客體，自計算機誕生素來爭議不斷，司法實踐中和學界方面皆未有定論，同一案件在兩級法院出現相反判決的情況亦不鮮見，學界亦是百家爭鳴。本文透過研習自2005年方正訴文星案以來幾個熱度較高、影響較廣又較為典型的案件（

見文末表格

）和有關學術論文，提出以下問題和觀點，以求共同學習和交流。本文所述計算機字型皆為漢字字型，且對於已經進入公有領域成為公眾普遍使用的具有工具性功能的字型（如，宋體、黑體、楷體等），不論從著作權法規定的角度還是社會公共利益的層面看，皆不是本文討論的範疇。

Q1：計算機字型是否可以拆分成三個層次——字型檔軟體、字型檔、單字字型來認定法律屬性？

透過檢視歷年各級法院判決書中爭議焦點的闡釋和論述，我們可以看到不同法院在審理計算機字型的著作權案件中對其法律定性是相對混亂的，比如在方正訴文星案中，一審法院北京一中院對方正蘭亭字型檔同時認定為美術作品和計算機軟體，而同案二審法院則否定了計算機軟體的定性，再如，在方正訴暴雪案中，一審法院北京高院認為方正蘭亭字型檔構成美術作品而不構成計算機軟體，而在二審法院最高法的判決中恰好做出了相反的認定即方正蘭亭字型檔構成計算機軟體而不構成美術作品。筆者認為，對於計算機字型的法律性質，不能一概而論，就其本身來講“字型檔軟體、字型檔、單字字型”是其具備的固有的三個層次，在整體定性困難的情況下不妨嘗試將其拆解開來看，可以看到近年來法官、學者都在向這個方向探究，如，在2010年以前的幾個典型案件中法院大多僅對涉案字型的性質作為一個整體分析，而在其後法院開始逐漸關注到字型檔和單字字型的不同從而分別定性。

要注意到，同一創作成果（假設我們將計算機字型視為創作成果而非單純勞動成果）可以有不同的表現形式，根據其中一種表現形式將其歸入一類作品，並不意味著不可以根據其另一種表現形式將其歸入另一類作品。

Q2：如果可以，應當分別如何定性且是否分開保護？（互不衝突，侵犯了什麼就保護什麼）

1.字型檔軟體的定性及侵權行為的認定

根據

《計算機軟體保護條例》第二條之規定，計算機軟體是指計算機程式及有關文件。該條例第三條第（一）項規定，計算機程式是指為了得到某種結果而可以由計算機等具有資訊處理能力的裝置執行的程式碼化指令序列，或者可以被自動轉換成程式碼化指令序列的符號指令序列或者符號化語句序列。

對於字型檔軟體的定性筆者認為最高法在方正訴暴雪案中所作論述較為妥當：“字型檔軟體中的字型檔案的功能是支援相關字型字型的顯示和輸出，其內容是字型輪廓構建指令及相關資料與字型輪廓動態調整資料指令程式碼的結合，其經特定軟體呼叫後產生執行結果，屬於計算機系統軟體的一種，應當認定其是為了得到可在計算機及相關電子裝置的輸出裝置中顯示相關字型字型而製作的由計算機執行的程式碼化指令序列，因此其屬於計算機軟體保護條例第三條第（一）項規定的計算機程式，屬於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

即，字型檔軟體的法律定性應當為計算機軟體。

如此認定，則方正訴文星案和中易訴微軟案即為典型的計算機軟體侵權，文星字型檔對方正蘭亭字型檔的整體使用以及微軟作業系統對中易字型檔的整體使用皆是典型的計算機軟體侵權行為，這一點和文星案一審法院北京一中院和微軟案二審法院北京高院的判決中的觀點是一致的。

2.字型檔本身和單字字型是否具備獨創性構成著作權法所保護的美術作品，若字型檔本身不構成美術作品，是否可歸為彙編作品而受到保護

問題來到這一層就變得更為複雜和艱難，字型檔和單字字型的法律定性是相互關聯的，本節將共同討論字型檔和單字字型，那麼字型檔本身和單字字型是否具備獨創性呢？

支援字型檔作為美術作品受到著作權法保護的觀點通常是從字型檔整體具有獨特統一風格、一定的審美價值和設計製作過程複雜進行分析，而單字字型亦是更多的從審美的角度和對創作者思想的體現程度出發進行分析，在方正訴寶潔案中，一審法院和二審法院達成難得的一致，都認為中文字型檔具有一定的審美高度且設計過程複雜屬於著作權法所保護的美術作品，但對於字型檔中的單字是否具有作品屬性兩級法院皆持否定態度“無論達到何種審美意義的高度，字型檔字型始終帶有工業產品的屬性，是執行既定設計規則的結果，受到保護的應當是其整體性的獨特風格和數字化表現形式，對於字型檔字型，受到約束的使用方式應當是整體性的使用和相同的資料描述，其中的單字無法上升到美術作品的高度。”

至此，問題又進一步演變成是否具備一定的審美高度且有腦力勞動的投入就可以視為其具有獨創性，

這就涉及到了獨創性標準的問題

，我國作為大陸法系國家對可以成為作品的創作成果的獨創性要求較高，對於字型檔和單字字型是否具有獨創性還應當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私以為，字型檔和單字字型都是在已有的漢字基礎上進行設計加工，對其獨創性的要求不宜過低，否則就會出現大量經輕微改動筆畫粗細角度或稍加設計的字型享有版權的情況，為字型檔公司和個人創造極大的字型盈利空間，造成維權氾濫甚至濫訴，這不僅不能起到鼓勵創作的目的，甚至會妨害漢字作為文化交流和發展工具的功能性從而破壞社會公共利益。

筆者的觀點更傾向於不完全排除計算機字型檔和單字字型作為著作權法所保護的客體，但司法機關和立法機關應當透過司法解釋或立法的方式確定字型成為著作權法所保護的客體應具備的獨創性標準，此標準應當高於一般。

對於字型檔是否構成彙編作品的問題，在中易訴微軟案中，北京一中院的解答值得借鑑。

根據

《著作權法》第十四條的規定，彙編若干作品、作品的片段或者不構成作品的資料或者其他材料，對其內容的選擇或者編排體現獨創性的作品，為彙編作品，其著作權由彙編人享有。

可見，構

成彙編作品必須在內容的選擇或者編排上具有獨創性，中易字型檔整體上僅是中易電子公司根據國家標準而創作的所有的字型的集合，在內容上是執行國家標準，且沒有進行編排，因此不構成彙編作品。

Q3：書法作品當然的構成著作權法所保護的美術作品，那麼計算機字型是否可以類比探討？

主張字型檔和單字字型為美術作品的觀點常常會用之類比作為著作權的客體已無太大爭議的書法作品。關於這一點，

向佳紅訴九層妖塔片方等公司案和葉根友訴肯德基案是一對有趣的案例，同樣都是書法家提起的字型侵權訴訟，向佳紅的七個單字獲得了十四萬元的賠償而敲響了很多人尊重字型著作權人權利的警鐘，而葉根友案則被二審法院駁回訴訟請求。

不同的案件固然有諸多不同的細節導向了不同的結果，在這一對案例中的不同則是向佳紅案中九層妖塔影片中直接使用了向佳紅的書法作品，而葉根友案中肯德基在宣傳資料中使用的七個字“新春快樂虎到福”是從新浪網上免費下載下來使用的，二審法院認為肯德基未直接使用葉根友涉案几個字型的原稿不夠成侵權，葉根友字型檔雖然是基於書法原稿設計製作的，但在轉化成計算機字型檔的過程中涉及到一系列技術的處理而不是對書法原稿直接的複製，不能直接認定為美術作品。透過對比兩個案件，我們可以看到書法作品和計算機字型的區別，哪怕是基於經過版權登記的書法作品原稿設計而成的計算機字型檔是否能構成美術作品依然存在較大的討論空間，遺憾的是，在葉根友案中二審法院江蘇高院並未提及葉根友計算機字型檔是否可以定性為美術作品，判決意見中將其納入了計算機軟體的範疇進行了探討。

劉春田教授在《論方正“倩字型”的非藝術性》一文中的觀點指出：“倩字型”不具有和書法作品相似的藝術性，強調了計算機字型檔的工業產品性質而非藝術品。筆者贊同劉教授的觀點。雖

然不能據此認定計算機字型檔絕對的不能構成美術作品，但可以看到計算機字型檔即便是具備一定的獨創性也很難達到作品的高度。

小結

綜上所述，

計算機字型軟體可以作為計算機軟體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計算機字型檔、單字字型一般不具有我國著作權法所保護的作品應當具備的獨創性（但不排除特殊情況）。

在公眾日常生活中的對於計算機字型檔中單字的使用不足以構成侵權，但對於字型檔軟體整體的下載使用而未經權利人許可則極有可能侵犯其計算機軟體著作權。個人或者企業在收到字型檔公司的提示侵權的函件後亦不必太過驚慌，應當首先自查是否確實存在侵權行為並積極與字型檔公司取得聯絡，在過去2018年裡大多數的計算機字型侵權案件都是以和解結案的，從事相關行業的企業和個人亦應當提高版權意識，在使用非公有領域字型檔之前應當透過正規途徑購買字型檔軟體，目前來看市場上字型檔的價格都不是太高。另一方面，字型檔公司亦應當理智維權，不要挑起濫訴，在法律規定的範圍內尋求更加規範的盈利和生存模式，透過發函協商和司法訴訟的途徑獲得賠償畢竟不是字型檔營收的長久之計。立法和司法機關應當儘快出臺相關規定，規範字庫市場，尋求即能鼓勵字型檔行業繁榮發展亦不損害公眾利益和文字工具性的平衡點

附件：幾大知名字型訴訟案

本文不代表法盟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