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霸和學渣的艱難愛情

跟學霸談戀愛，要理解他們內心的焦慮。跟學渣談戀愛，要體諒他們的自卑。學霸和學渣的愛情之所以艱難，是我們忘記了，愛情跟學習無關，只是一個人的心靈愛著另一個人的心靈。

主筆/黃瀾

黃瀾，最成功的電視劇製作人之一。代表作包括《辣媽正傳》《大丈夫》《虎媽貓爸》《女醫·明妃傳》《我的前半生》《如懿傳》。

在學校讀書時，班上同學一般被分成三個階層：好生、中等生、差生。為了提高班級平均分，發揮群眾的力量，老師會把好生和差生組合成一幫一、一對紅，讓好生輔導差生，帶領進步。

等網路詞彙發明後，我們稱呼他們為“學霸”和“學渣”的組合。

學生時代，我作為學霸，被老師配對過很多學渣。我掏心挖肺給他們補習，發考卷時我比他們本人還要緊張分數。作為回報，學渣也會給學霸很多珍貴的課外知識，比如帶學霸去看周星馳的錄影帶、去遊戲廳打遊戲。

後來我發現，愛情關係裡，學霸和學渣也是常見的配對。

比如《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裡面，男主角學習成績很差，但滿懷赤誠地愛上了學霸女神沈佳宜。《少年的你》裡面，也是男生學渣不惜一切保護女生學霸。也有男學霸配女學渣，最著名的莫過於被拍成六國版本的《一吻定情》。

在這樣浪漫的校園故事裡，我們看到因為互補帶來的愛情體驗。學霸有金光閃閃的優秀和驕傲，學渣有熾熱浪漫的可愛和幽默，他們在一起，產生奇妙的化學反應，那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純真初戀。

然而，人生是那麼漫長，走向現實的學霸與學渣的愛情故事，往往就變成另一種畫風。

我們看到女學霸變成天天加班帶娃、參加家長會還做一本筆記的“虎媽”。男學渣成了下班跟同事喝酒、回家只想打遊戲的“貓爸”。

我們也看到男學霸變成一路進取不斷高升卻回家無話的工作狂，女學渣成了叨叨叨滿口只有八卦和享樂的庸俗女。

互補式的愛情，如果只是欣賞對方的優點，而不能讓自己也成長為擁有這個優點的人，比如學霸變得輕鬆快樂，學渣變得積極上進，那麼對方的優點慢慢會變成最令人糟心的缺點：學霸看不起學渣的散漫和懶惰，學渣討厭學霸的強勢和冷漠。

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掌握相處的訣竅，這樣的相互嫌棄會成為大機率事件。

以我多年跟學渣相處的經驗來看，這個艱難的過程是這樣的：

首先發動的是對任何事情都有一定要求的學霸。

“親愛的，聽同事說，城西有家火鍋特別好吃，我們週末一起去吧？”學霸太太這樣說。“好呀。”學渣在這些問題上，沒有特別的主見，一般樂意跟隨。

“聽說人特別多，我先去預約位子，咱們到時早點出發去停車佔位吧？”學霸說。能成為學霸的人，都有一定的計劃性，樂於付出努力來收穫成功。

“要多早出發？如果特別費勁，就別折騰了。”學渣一聽到排隊競爭，提前出發，就覺得有點煩，學渣之所以成為學渣，是因為他們對“付出就有收穫”這件事，一直有顧慮和存疑。

一看到學渣退縮，學霸就被激發了雞血模式：“想要吃好吃的，就要努力呀！天天就是家門口那幾家店，我都吃膩了。”學霸習慣這樣說話，因為她的養成方式裡包含著這樣的邏輯——如果你不努力，就考不上好大學找不到好工作，就沒有好日子過。因此她對不努力而有可能導致的結果脫口而出，語氣中彷彿有種威脅。

“家門口那幾家店怎麼了？我看你每次去菜都沒少點，怎麼今天突然就看不上了？”學渣對抱怨的情緒特別敏感，他在成長過程中，受到過很多嫌棄和歧視，他一下就能感覺到對方語氣裡對自己的不滿意，而這樣的不滿意讓他迅速建立起一種防禦。

“我沒有看不上，不就是想換換胃口嘛！你看你，又是這種讓人討厭的表情，我都說了我去預約，又沒讓你去，不就是早點出發而已嘛，家裡什麼事情都是我操心，難得讓你配合一下，你還老大不願意，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家。”當學霸看到學渣拿出防禦模式，她就開啟了進一步攻擊的模式——“上綱上線”，把一句話上升到一個普遍現象，比如老師會說今天忘記帶作業的同學骨子裡就是懶。

“你要在這個家裡一直那麼委屈，咱就別過了！”學渣最受不了的就是被攻擊，學渣最經常使用的策略就是逃避，題目看不懂就不做了，課文背不過就不背了。

聽到對方說不過了，爭強好勝的學霸感覺到被拋棄了，執著的她受不了這樣的挫敗感，立刻被氣哭了。

學霸和學渣，在長久的形成過程中，被塑造出各自獨特的表達邏輯。學霸考了95分回家，媽媽說，怎麼沒有滿分，錯在哪裡？學霸考了100分回家，媽媽說附加題都沒做出來，有什麼可以得意的？學霸考了100分加20分附加分回家，媽媽說，數學好了，語文可沒見你那麼用功啊？

我們看到學霸在充滿競爭的社會中，慢慢學會認同外部壓力並把壓力合理內化，透過不斷加壓，促使自己無止境地努力努力再努力，終於有一天學霸成為了金光閃閃的存在。但是他們有時候心裡很空，他們缺少對自己獨特價值的真正認可。

面對同樣的競爭壓力，學渣的應對是阻抗。他們儘可能逃避壓力，他們告訴自己60分萬歲！他們假裝自己不在乎考試成績，在老師公佈分數時扭過頭去，但心裡依舊一陣陣發緊。表面上他們依靠不斷地逃避壓力給自己留出喘息的機會，從而保留了輕鬆的情緒價值，依靠大咧咧的性格魅力，吸引了焦慮的學霸。可他們內心深處特別恐懼被要求、被指責、被嫌棄，一旦聞到不友善的氣息，他們會在第一時間選擇逃跑。

到了親密關係中，我們發現這樣的心理模式嚴重拉低了愛的質量。

在感情世界中，兩個人首先是要平等的，因為我們平視對方，我們內心的感受會自然流淌，被彼此看見和感受到。其次因為彼此尊重、相互欣賞，美好的情緒不僅能夠流淌還能夠不斷疊加。

如果兩個人不是平等的，一方總有要求和期待，另一方卻總將此理解成壓迫和挑剔，那麼情緒的流動就被阻斷了，變成了攻擊和防禦。

於是我們在親密關係中不斷受傷，有一天，當我們終於意識到這是多年形成的思維和表達方式造成的問題，那麼我們也就擁有了成長的可能——我們需要不斷自我觀察和積極改變。

如果你是學渣，愛上了一個學霸，你試試理解學霸內心的焦慮，也體察自己經常的迴避。如果你是學霸，愛上了一個學渣，記得體諒學渣隱藏的自卑，也學著放慢自己的腳步。

當然，最好的，是別在學校裡強調這樣的階層歧視。不拿考試分數來對人格進行分界，讓孩子們知道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存在，我們去了解和發展自己的天賦，而不應在分數的價值標準中被物化。

帶有階層化的“好生和差生”“學霸和學渣”這樣的稱呼，但願以後也不再使用了。那些被割裂的感受、被強勢區分的階層，會在我們的後半生裡慢慢去尋找、去彌合。

幸好，我們還有時間。

我現在下班回家，看到女兒在看iPad，我不再像以前一樣，跟她說，你怎麼還在玩不去寫作業？

我會先坐下來，跟她的情緒做一下聯結，感受一下她的心情：有好笑的抖音一起分享一下呀！寫作業有不懂的題，媽媽很樂意來挑戰一下。

不用居高臨下的態度做價值判斷，而是用平等的姿態做情感交流。

愛，是一個人的心靈聯結著另一個人的心靈，那是多麼珍貴的一種感受啊。

過去，我們花了多年的青春來學習各科知識，考出好分數；而我們現在將要用更多的光陰，來學習愛自己、愛他人、愛世界。

本文原載於 時尚芭莎8月刊 女性專欄

攝影/尹超

編輯/顧文瑾

微信編輯/Wei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