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全網點贊到輿論翻車，高曉松搶了古籍專家的功勞嗎？

「來源： ｜古籍 ID：weiguji」

“高曉松說話常常很誇張，重構之餘，會發生很大的誤解。比如，‘漢典重光’會讓一些人相信，他是唯一的發起人、沒有他這件事肯定做不成。”

近日，高曉松在一條微博中表示他參與的“漢典重光”古籍平臺，讓20萬頁流失海外的古籍“數字化”迴歸。一時之間引發了網友的紛紛點贊，連過去一向看不慣高曉松言論做派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利國利民、功德無量的事。

然而，很快有人開始質疑高曉松的表述有“攬功”之嫌。@科學未來人 就透過綜合多家媒體的報道，梳理了“漢典重光”專案的時間線。比如，《光明日報》的報道稱：20萬頁古籍以數字化的方式“迴歸”，背後源自一位七旬老人的奔走。中央文史館館員、四川大學教授陳力花費兩年時間，奔走聯絡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讓收藏在伯克利的中文古籍善本透過達摩院技術，以數字化方式迴歸故土。

因此，在@科學美國人 看來，“經過高曉松先生的筆法演繹，這事好像成了他主導牽頭做的專案，奔走兩年的專家只落得一句‘和古籍專家的共同努力’。”

因為這條較真的微博，輿論似乎又開始反轉，“黑粉”捲土重來，有人給高曉鬆釦上了“貪天之功”的大帽子。或許正是察覺到風向的變化，高曉松隨即在微博上進行了補充解釋：具體古籍專家們的名字單位和貢獻文章裡都有，我只是做了些拋磚引玉的小事。

高曉松是否有意獨攬“漢典重光”的功勞？

不過，高曉松及達摩院在漢典重光專案中的貢獻，並不會因為這頂“帽子”而被一筆抹殺。博主@盧晨西 就為他鳴不平。他認為“漢典重光並不是學術意義上的古籍整理研究，資金與技術才是核心”，因為古籍研究整理，國內缺乏的並不是學術方，而是缺乏資金——也就是被立項，“高曉松最少在立項（核心）的作用上，起到關鍵作用。因他才有了後來阿里的技術與資金的進入。”

實際上，《20萬頁海外古籍如何“數字化”迴歸？》這篇報道已經將雙方的分工說得很清楚：伯克利主要負責了採集側的工作，而達摩院所做的工作則主要集中於數字化生產側、應用側兩個環節。

高曉松之所以給人以“貪天之功”的印象，並非因為他有意“攬功”，而是因為這樣的冷門專案實在太少有人關注。若不是他這一聲吆喝，這條訊息並不會在網上掀起多少波瀾。

深諳傳播之道的高曉松也在其中運用了一些有待商榷的話術。比如，《20萬頁古籍“數字化”迴歸》這一標題，一看就是就經過精心設計。之所以用頁而不用本，是因為專案首批僅有200多本古籍，遠不如20萬頁給人的印象深刻。

而“數字化迴歸”也能一下子擊中愛國人士的high點。其實，全球公開訪問的數字古籍，不是古籍原件或影印件，並不存在“迴歸”一說。照這種說法，國外很多圖書館早已把中國古籍掃描放在了網上，國內使用者都可以檢視，是不是都算是“迴歸”？

當然，我們還是要感謝一下高曉松，因為他的參與帶來的不僅是資金、技術，更有尤為難得的公眾關注和討論。或許，正是因為媒體、民眾對於國內外古籍數字化現狀缺乏瞭解，才會拔高“漢典重光”專案的意義，引得正反兩方許多無謂爭論。

“不吹不黑”，客觀評價“漢典重光”的貢獻

在知乎《如何如何看待阿里達摩院釋出「漢典重光」專案？有哪些意義？》問題下，有不少業內人士“不吹不黑”的評價，可以讓我們客觀看待這一平臺的價值。

@小神龍周旭 就認為，從首批200多本古籍的成果來看，“漢典重光”有些名不副實。他還發現，部分書是來自於開放的HathiTrust數字圖書館，而並非自己掃描。

不僅如此，由於已經有開放的理念和成熟的非盈利機構支援，日本、歐美的古籍數字化已經進行了二三十年，以中文文獻為例，哈佛燕京圖書館影印了500多萬頁中文文獻，都是高畫質資源開放下載。相比之下，“漢典重光”只能在線閱讀，不僅影象清晰度一般，古籍介紹上連作者、版本、版式等基本資訊都付之闕如，顯得十分簡陋。

當然，以海外成熟的數字化水平來衡量“漢典重光”，略顯苛責。更何況，這一專案最大的亮點在於文獻中古文字的OCR識別。據報道，阿里達摩院技術團隊與四川大學專家聯手研發出一套全新的古籍識別系統，以97。5%的準確率完成對20萬頁古籍的整體識別。比起專家錄入，這套人機互動的識別系統將效率提升近30倍。

如果這套“基於特徵匹配的單字識別主動學習演算法”如果能夠推廣開來，意義將遠遠大於20萬頁古籍數字化本身。在此之前，國內並非沒有古籍OCR平臺，只不過真正好用的寥寥無幾，而且費用高昂。比如i-慧眼OCR古籍漢字自動識別、自動錄入平臺，知乎使用者親測識別率高達95%，然而費用之高令人咂舌——200頁300元。

對於國內的古文獻研究者來說，古籍識別準確率可能還在其次，更大的問題是很多古籍難得一見。難怪有人建議高曉松先別急著去推動古籍“迴歸”，先去推動國內圖書館的開放共享。

別讓古籍成為公共圖書館的“私產”

幾天前，國內著名的數字圖書館書格迎來了8週年，《八週年彙總報告》中寫道：我們的圖書館、博物館機構在公共教育、數字資源建設及共享方面與世界的差距越來越大。各種所謂成果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幾乎沒有可持續性。就拿《永樂大典》來說，全世界僅存 400 餘冊，我們歸檔了其中 169 冊，其中只有一冊來源於中國國家圖書館（國圖共藏 160 餘冊）！

而書格每年報告所感謝的海內外圖書機構名單中，內地只有一家北京故宮博物院，這意味著書格上彙集的資源絕大多數來自於海外，它之所以能夠存在，也是仰賴於日本、歐美的圖書機構的開放共享機制。

在網站的“理念和願景”，書格寫道：對於古籍的整理歸類和免費提供下載，本來這應該是國家某些機關該乾的事情。但是在中國，有資源的機構（國家的圖書館）在文化開放共享的理念上欠缺，技術上也很滯後。這些古籍善本只是他們的宣傳口號和炫耀資本。

很多人都吐槽過國家圖書館等機構視古籍為“禁臠”，北京大學日籍學者喬秀巖在一篇文章中點名批評：北圖收費貴得離譜，號稱“國家圖書館”，而要利用古籍壯自己腰包，完全沒有道理。北圖不是沒有錢，它都有錢蓋新樓，卻要向讀者收取一張幾百元的複製費用。

當然，這篇文章發表於10年之前，“一張幾百元”的複製費用聽起來過於誇張，近些年來情況如何？微博博主@弗慮弗為 因為寫作需要，經常要去圖書館查閱古籍，因為“更多珍貴的古籍，則迄今沒有電子化，如果需要查閱，則必須肉體前往圖書館；而且幾乎所有的中國圖書館古籍部都以嚴禁拍照為第一要務，如果需要複製，則收取高昂的影印費用，比如@國家圖書館 古籍部，普通古籍的影印費用高達6元/頁（為免傳訛，剛才又特意致電@國家圖書館 古籍部諮詢影印費用，得到答覆是普通古籍8元左右一頁，手抄本古籍62元一頁）”。

與此同時，他卻發現需要天價影印的國圖古籍館藏書高畫質電子版影印件在孔夫子公開出售，不禁感嘆“國家圖書館一方面以各種方式限制讀者利用古籍，一方面卻有高畫質掃描數字原件流出，進入黑產市場，其中的詭譎，匪夷所思。”

當他試圖和圖書館員反映問題時，卻發現討論一直是各說各話，答非所問。比如“古籍為何禁止拍照而強制付費影印？——善本古籍已經有60%數字化了。古籍為何禁止拍照而強制付費影印？——其他40%善本古籍與普通古籍也在數字化。”

古籍不僅要數字化，更要開放化

這點陣圖書館員並非在敷衍塞責，的確，國內圖書機構近年來在古籍數字化方面正在直追猛趕。問題在於，數字化的成果很多時候都變成了收費的資料庫，只能在學校或研究單位檢視，而並非面向公眾開放。

正如@小神龍周旭在《如何看待 2021 年 3 月 25 日國學大師網站關站？》中所說的：如果大陸的電子辭書像臺灣、韓國那樣免費開放，國學大師的字典詞典版塊就不用存在了。如果大陸的古籍像韓國那樣數字文字化並免費開放，或者像國際各大圖書館一樣提供高畫質掃描件免費下載，國學大師的古籍版塊也不用存在。中國不是沒有相關的條件，但使用費用往往動輒萬元起，有些只對特定機構開放使用，普通人根本沒條件接觸到。

即便一些國內圖書館開放了古籍下載許可權，但使用體驗也足以“勸退”大多數人——清晰度差，下載速度慢，需要外掛支援，以及鋪天蓋地的水印。

兩個月前，國學大師網站曾經引發中文系朋友圈哀鴻遍野，有人在痛惜之餘不禁發問：一個個人憑一己之力都做了六年且使用者廣大並好評如潮，我們的公共機構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做一個好用又全面的古籍資源開放網站？

如果高曉松下一步能夠推動這件事情，無論用怎樣的包裝話術都不會有人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