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派丨彭惟馨：見紙如晤

成都七中高2017級4班 彭惟馨

除夕之夜，公園裡大廟會燈火闌珊，紅綠滿眼。真冷啊！他抄著手，立在公交站臺角落，盯著升空的焰火發呆。

拐角處，一群小孩子一鬨而散，手裡的剪紙隨風飄揚。剪紙老頭起身，收起摺疊桌上的碎紙，揉成團要丟棄。他驀地上前，按住老頭的手說：大爺，這些紙能給我嗎？老人微笑：行！可這碎片你拿去幹啥？我給你剪一幅？

他搖搖頭，道了謝，拿著紙團轉身離開。一會兒，又笑了，對啊，我要這些紙幹嘛？

他爸極愛紙，說小時候家裡窮，寫完練習本求著家裡買。家人嫌貴。他爸急了眼，新本子第一遍用鉛筆寫，然後狠命擦掉鉛筆印，用墨筆寫第二遍；可是老師的紅筆批改擦不掉啊。

他爸還說，作家三毛小時候跟雜貨店老闆娘約定，寫完一個本子，就拿到雜貨店去換糖吃；本子隨便用，還有糖吃，真是幸福。

從小，他就被爸逼著練字。他不明白他爸怎麼能做到，用佈滿繭子的手抹開潔白的紙，用飽蘸墨汁的筆在柔軟的纖維上留下筋骨分明的筆畫。每年春節，鄰居拿大紅紙來請寫春聯喜福，他爸也不拒絕，還樂此不疲。

但他厭煩摞得高高的紙，厭倦裁刀破紙的噗噗聲。他的字形體方正，但就是不願意多寫。他爸也不強求。後來，他爸離開，為他留下一刀鬆脆、淡黃、佈滿星星斑點的宣紙。

他不知道爸媽怎麼會走到一起。媽，大字不識，掃街；爸，一介書生，教書。爸揮毫潑墨時，媽在炒菜。爸翻書時，媽在拖地。

他們分開，連他也不覺得奇怪。後來，爸再婚，添了一個孩子，取名謝又紙，比他的名字多了一個“又”。他聽了，半晌才笑出來。

宣紙終是派上了用場。初三時，他裁下一幅，用小楷寫了一封深情的信，交給那個女生。她收下了，不聲不響。後來，班上風言風語，議論紛紛。說謝紙的媽是清潔工，他爸有外遇。

一天放學，那個女生啪地一下把信甩在桌上，責怪他帶來蜚語。他心痛如碎，眼淚滴落，浸溼了宣紙，模糊了墨跡。

那以後，他變得沉默，卻對爸那些書產生了興趣，嘩啦啦翻閱紙張，不放過熟悉的批註字跡。讀大一時，爸媽先後去世，他輟學謀生。建築工地、超市賣場，一處處、一天天忙下來，居然還有精力讀讀寫寫。

這個春節，他又是一個人過。突然下起了雪。在南方城鎮，雪是稀罕物。一片又一片，他仰頭看它們填滿世界。好多紙啊，一樣白，一樣冷。他看著，手鬆開了，碎紙撒了一地。

爸說得對，白紙固是平常物，一有著筆便不同。當晚他這樣寫道，一張紙單薄軟弱，刀裁，墨染，破碎，灰暗。可總有一塊任人揮灑，在多少年後有人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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