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出貴子，懸空村樊老窯成網紅，且看女作家如何演繹樊進士

本文由著名女作家小岸撰寫

據說，他姓樊，來自山西盂縣一座粗鄙的小村莊，一路從窮鄉僻壤考到了人才濟濟的京城，入仕為官。沒人知道他官至幾品，政績如何，只知生養他的村莊名叫樊老窯，這個土氣而尋常的村名，也成了後人猜想他姓樊的主要緣由。

樊老窯毗鄰著名的晉冀十八盤，置於莽莽太行之中，建在半山腰石壁之下。

屋舍陋室利用天然的石壁作後牆，石壁呈彎曲的弧形，表面粗糙，凹凸不平。選擇此地蟄居的先民，自然是為了節省造屋的材料，只用石塊砌出前牆與隔斷，外表塗扶一層黃泥。宛似過家家一般，嵌進袖珍的門窗，安上門板，插上窗欞。

房頂也因陋就簡，借半邊石壁擋風避雨，再搭出幾根木頭做梁。這樣的居所，就像一半在山洞，另一半延伸到了洞外。又像一張河蚌的嘴，半開半合，擠出這逼仄的所在。

樊老窯成形於何年何月，已無從考證，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最後一戶村民才從這裡遷走。

同屬晉地民居，想想祁縣的喬家大院、太谷的三多堂、榆次的常家花園，還有陽泉郊區的銀圓山莊，那般巍峨疏闊，精緻秀麗，再看看眼前的樊老窯，很難想象會是怎樣的貧困與窘迫才造就出這樣粗糙、簡陋的棲息之地。

今天的樊老窯只餘幾堵坍塌的石牆，依稀可見低矮的灶臺、土炕，黝黑的石壁是取暖烹食留下的炊煙的痕跡。這裡沒有北方農村司空見慣的庭院，出了房門就是一條窄窄的，供來往行人走路的過道，旁邊便是灌木叢生的陡坡，看著讓人心驚。

彼時，一定有不諳世事的孩童嬉鬧間從這裡一腳踩空，摔下去。有的僥倖撿回性命，有的或許落下殘疾，有的乾脆命喪黃泉。在人命如草芥的苦寒年月裡，能夠平安地活下去，是一件奢侈的事。

出生在樊老窯的女子，自小便懷著逃離這裡的願望，夢想嫁到一處平坦寬敞的村落，她們的身價和彩禮也比別處的姑娘輕賤。出生在這裡的男子，定然懷有與生俱來的自卑，娶妻下聘都比別處的男子艱難，需要付出更多的財帛和努力。

而那些嫁到這座村莊的新娘，新婚之夜，只怕要狠狠地痛哭一場，哭自己的餘生竟要在如此侷促的空間熬過。

當然，也有例外，譬如樊書生。

他大約出生於清乾隆或道光年間，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樊老窯已經存在了許久。我不相信居住在樊老窯這種落魄粗陋之地會有家境殷實的富庶人家，那麼樊書生的父親一定不是個普通的莊稼漢，他雖貧窮卻有遠見，深信“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所以，勒緊褲帶，傾盡全力把兒子送進鄰近村莊的私塾。這個男人就像若干年後許許多多的中國父母一樣，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託在了兒子身上。同齡的小夥伴或砍柴，或挑水，或受僱於有錢人家飲馬、放牛、耕種，他卻在學堂裡搖頭晃腦，識字習文。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漸漸木秀於林，成為一名儒雅斯文的少年。幾年後，他或許有幸考取了廩生，有了官俸的口糧，得以離開私塾去書院繼續求學。臨行前，鄰人爭相上門拜賀，仰慕他的幼時玩伴趁人不備，偷偷塞給他一隻針腳細密的香囊。他心裡一動，投去一抹含滿情意的目光。

盂縣最有名的書院當屬藏山書院，清初由山上移至縣城崇文巷內，後易名秀水書院。樊書生應該就是在這裡完成學業，繼而秋闈中舉，進京趕考的。

縣城距離樊老窯已經很遠了，徒步要走五、六十里山路，他鮮少回家，只逢年末春節，才會回去拜見父母。每次回去，貧寒破敗的樊老窯都會刺痛他的眼睛。這時候的樊書生胸懷大志，他豪情萬丈，立志走出十八盤、走出藏山、走出山西，去往更遼闊的天地施展抱負。

某一個秋天，他終於得償所願，中了舉子，取得了進京會試的資格。舉人被稱為文曲星下凡，此時，他的名字不僅是樊老窯，更是左近村民們掛在舌尖上的談資，他成了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好孩子。

無數清貧之家的父母躍躍欲試，終於咬咬牙肯將自家的孩子送去讀書，他一個人改變了很多窮孩子的命運。

這一年的春天，他穿著母親親手縫製的長衫布鞋，前往繁華的京都。為了節省銀兩，自然捨不得僱乘車馬。他日夜兼程，沒有戲文裡才子佳人的浪漫邂逅，只有風餐露宿的一路艱辛。

抵達京城的時候，或許是一個暮色四合的黃昏，他站在華燈初上的長街，燈影閃爍中，是否想起了遙遠的故鄉？想起了彷彿另一個世界的樊老窯？宿在陌生的驛館，他沒有資本像別的考生那樣迎來送往，觥籌交措，終日躲在清冷的房間苦讀用功。

終於等到開考的那日，他滿懷信心走進貢院，成功摘下了進士的頭銜。當他踏進紫金城參加殿試，面見天子時，守候在樊老窯的親人，在鑼鼓喧天中迎來了官府送來的喜報。衣錦還鄉的那日，他騎著高頭大馬，驚動了三鄰五鄉。

當年，仰慕他的小女子已經嫁為人婦，那隻香囊也在時光的更迭中，不知所蹤。他前程遠大，自有驕妻相伴，唯餘小女子在暗夜裡一聲長嘆。

白雲蒼狗，滄海桑田，站在衰朽、破敗的樊老窯前，想象中的樊書生漸漸遠去了，隱匿在了時光的河流中。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有一天，他會成為這座村莊的傳奇，成為它的一個符號、一個象徵。在很久很久以後，被後人津津樂道。

樊老窯獨特的地形地貌，還有它赤裸裸的原始和貧瘠，吸引了眾多的山外遊客。每一個來到這裡的人都會聽到一句殷切的傳述：這裡出過一名進士哦。

進士的身份與這座潦倒的村莊形成鮮明的對比，樊書生成功地詮釋了“寒門出貴子”的清明理想，這是無論哪一個年代，世人都希望看到的勵志榜樣。

生前的樊書生離開了樊老窯，二百年後，他卻和他的村莊，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