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丨拾掇舊時光（有聲）

夜，已經很深了。昏黃的路燈下，一兩個行人在悄然地走著。因趕一批訂單，我也成為了今天的晚歸人。

走進小區時，鄰居早已進入了夢鄉，這個夏日的深夜裡，萬籟俱寂，只有樹影搖曳。我在一個只屬於我一個人的世界裡低頭走著。如果不顧及太晚睡覺影響身體健康，我倒很喜歡走在這樣的時光裡。快到我家樓下時，從路旁的垃圾桶處傳來“咣噹”一聲，我才明白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世界。

扭頭看去，一個身材瘦小的老人，一隻手攀著垃圾桶的邊緣，一隻手從垃圾桶裡拎出了一個紙盒子，腋下夾著的幾塊廢紙板，齊刷刷地掉到了地上，發出了“咣噹”聲。老人也看到了我，滿是慈善地向我打招呼，說我怎麼這麼晚才下班。他跟我住在同一棟樓。平時，我們上下樓梯，碰到過幾次，但我心裡總想著趕路，沒有花更多的時間去把老人的容顏裝進腦海，而老人已深深地把我們這些趕路人的身影印進了腦海裡。

我對老人產生了一種憐憫之情。這麼晚了，年過六旬的老人還圍著小區的垃圾桶轉悠，只是希望撿到一些廢紙，賣一些錢。我走過去，幫老人撿起掉在地上的紙板，他沒有說感謝，來自農村的他，是不習慣什麼事都說感謝的。他只是說，別弄髒了我的手。

老人跟著他的女兒進城應該有三年了，女兒在一家大型超市從事財會工作，女婿是一所職業院校的老師，一對孫子孫女還沒有到上學的年齡。家裡的經濟狀況根本不需要他這麼晚來撿廢紙，他留給我最大的印象就是總抽旱菸，樓梯間有旱菸的味道，準是他從這裡經過。

走在回家的路上，老人說，這些廢紙不撿怪可惜，撿了其實也賣不了什麼錢，堆在家裡還是個負擔。老人說，以前在農村，一年之中也總有一兩次，有人來村裡收破爛，但他們不單純收破爛，他們是賣貨郎，經常搖著撥浪鼓進村。

我的耳朵裡響起了撥浪鼓的聲音，響起了拉長聲調的的吆喝聲。聽到這一聲聲吆喝，兒時的我們開始在家裡的每一個角落裡尋找失落的寶貝。一張舊報紙，一個空酒瓶，都被我們興奮地拾掇起來，捧到賣貨郎的腳邊，雙眼死死地盯著賣貨郎手裡的那桿秤。

夏天的時候，我們不會“雞毛換糖”，我們會把賣廢品的錢收起來，等著賣冰棒的進村，換成一根冰棒，品嚐夏天裡難得的一兩次清涼。我們的父母就不同，他們賣廢品的錢被賣貨郎緊緊地攥在手裡，父母們一隻眼睛看著賣貨郎手裡的錢，彷彿不看著，這錢就會跑掉，另一隻眼睛在賣貨郎的貨擔裡搜尋，挑選一個線團一根針，或挑選一塊香皂一條毛巾，大多數時候，他們還得從家裡的箱子底拿出一些錢來交給賣貨郎，才能滿臉笑容地換回挑選出來的貨物。

時隔三四十年，老人在賣廢品時，仍是這種笑容。只不過現在進小區收廢品的開著三輪車，不再搖撥浪鼓。他們來到小區的訊息，是老人與老人之間口口相傳的。我好幾次看到，老人們守護著各自捆紮好的廢品，圍在他們的身邊，雙眼緊緊地盯著擱在地上的那臺電子秤，等著這些廢品變成一張張他們喜愛的紙幣，就像一張張通往舊時光的船票。

我幫著老人把廢紙板送到他的家門口，他輕輕地掏出鑰匙，開啟門，又輕輕地把拾掇回來的廢紙放在進門處，不發出一點聲響。

我離開時，夜更深更靜了。在樓梯間，我能聽到我走過的每一步腳步發出的迴響。躺在床上，做了很多很多奇怪的夢，夢中有我的童年、我的中年、我的老年，賣貨郎的吆喝聲在夢裡也特別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