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安然：謙遜的苔蘚

謙遜的苔蘚

謙遜的苔蘚

09：47

來自江西日報

文/安然

連日雨霧把人困住，不再有隨時拔腳進峽谷的自由。每每捱到下午，就必然在木舍中坐不住。讀書抄經全然失效，心頭猿啼馬跑。

進峽谷問安萬物是日課，除非天氣極端，否則必行此儀。

天變已三朝。雨霧連作，秋山深鎖，淋淋答答，日夜以繼。如此，因長夏少雨而風燥失色的各類苔蘚地衣，在雨林中舒展身姿，帶了些活潑潑意氣，顏容完好現於眼前。

霧障茫茫，不見遠物。真是奇怪，不過三天，那個日色明亮，青山蕩白雲的世界竟如謎一般消匿。唯有此刻，近目之處，一軸靜悄悄的苔蘚世界，才會如長卷徐徐在眼際展開。

我深情款款，前後為羊獅慕寫下十萬字。在這場人和大山宿命般的戀愛裡，無人知道，充當“紅娘”的，正是山中苔蘚。

2014年深秋，沿著陡峭的危危山路，暈得死去活來之後，我第一回攀上了羊獅慕。

一朝初會，傾動的是累世之情。那一刻日色灰暗，暮嵐輕作，喈喈倦鳥正在歸林。靜立於峽谷入口，劈面相見第一眼，電擊心空的，正是滿山滿崖的苔蘚！苔蘚！

厚密，蒼綠，柔軟，溼潤，綿長，靜靜地覆蓋在每一寸岩石山土。千樹萬樹，安詳地垂蕩一張張或厚實或細薄的苔網。東西南北，無處不有。六合八方，流佈著神秘意蘊……

“天哪！”忍不住，輕輕作贊。沒敢大聲。因為這是一個全然新鮮的塵外世界！它以洪荒之力，震懾了我的心魂。只消一眼，我就轟然匍匐，訝然詫喜——這太像一個童話了。只有小紅帽和大灰狼，只有睡美人和七個小矮人才配生活在這裡。而我，民間凡女一枚，竟然也能歸置身心於童話中？！

這同樣，是個神話世界。不是麼，葛洪葛玄設壇煉仙丹的身影並沒有遠去呢！

事實上，這純然是一片原始森林。不知出於怎樣的機緣，上天牽著我的手，把我先於世人領了進來。是時，山谷中依崖凌空的棧道未及修通，世人的目光少有能達。天地間野性莽莽，重重山川，一道道自眼際向天邊鋪陳開去，無有盡頭……這個野性、原始、寂靜的世界，就如同創山之初的大舞臺，而苔蘚，理所當然地，扮演了主角。它們就像一張巨大的綠毯，織裹了整座山林，無邊無際。無際無涯。

一座苔林，可以美得如此深沉寧靜，滿布滄桑如一個古老的夢。若不是親眼見得，誰能相信，如今還能有這樣一方伊甸園？

就這樣，藉助於一山苔蘚，我不管不顧，無畏無懼，建立起對於一座大山的信仰。

回到32億年前，此處是一片汪洋大海，名湘贛海域。5億年至2億年前地殼大運動，致使水盡石出。一些綠藻類生物，依附於岩石裸露，不得已，它們完成了水生到陸生的演化，成為各種苔蘚和地衣。地質資料表明，此處山體形成約有200萬年。推論起來，苔蘚當是羊獅慕峽谷中最早的居民了。

苔蘚太具備謙遜的美德，不與萬物爭高媲美。以至於西人亨利，一位苔蘚愛好者，因恨其不爭而心酸出言，“也許哪一大群植物也不像苔蘚那樣幾乎毫無用處，無論在商業上還是經濟上。”

亨利嘆息錯了！生命本無目的，只是想要存在。以世俗的價值來衡量苔蘚家族，無異於冒犯。而奇蹟在於，看似沒有雄心壯志的苔蘚，靜悄悄乾的卻都是大事，它對於地球生命演化的貢獻大焉！

歲月無涯，造化無窮。羊獅慕能有今天萬物並育、植物葳蕤、萬古風流的真宰之妙，當得益於漫漫光陰裡，苔蘚分泌出的一種液體，緩慢地溶解了岩石表面，加速了其風化，促進了山土的形成，讓其它植物生長有了必需的著床點。

不可想象，沒有苔蘚，羊獅慕是什麼樣子？世界又是什麼樣子？

最新科研成果表明，苔蘚更令人激動的功勳是：4億7千萬年前，迅速蔓延的苔蘚成為地球首個穩定的氧氣來源，令智慧生命得以蓬勃生長。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毫不起眼的苔蘚，就不會有你我他的今天。

前幾日，我輕撩雨霧，心無掛礙，走過一崖又一崖吐著雨珠的苔蘚，心疼由於人的活動加入，它們已然遜於初時風情。前所未有地，我生出了禮讚它們的心意。

充當大地植物的“開路先鋒”，製造氧氣為智慧生物鋪設“孕床”。一粒不起眼的苔蘚，也不開花，也不結果，卻實實在在，配得上最香的鮮花和最真的讚美。

朗讀者：丁敬哲 （南昌航空大學播音系學生）

編輯：孫沐雨

編審：鄒豔紅

監製：邱 虎